从德宏傣族的取名看傣族文化的传承和变迁
快永胜
傣语之意为怒江下方之地的德宏，是傣族历史上辉煌的有史料记载的“勐卯弄”（大勐卯）、“莫浩卯弄勐果占璧”（银云瑞雾的果占璧王国）以及汉语的“麓川”故地中心之组成部分。它是傣泰民族中“傣弄”（即操傣语德宏方言的傣族）活动的中心区域，既是傣族的一个摇篮，更是傣族文明的一个重要发祥地，其对周边的影响力是非常广泛和久远的。明朝时期著名的“三征麓川”、“析麓川地”就发生于此。正由于历史的原因，原先比较统一完整的“勐卯弄”被分割成互不统属的各个土司，随着现代民族国家的建立，国界的划定，瑞丽江两岸的傣民族分别属于中国和缅甸，缅甸的傣族被他称为掸族。事实上，不管他称为何名何族，傣族也好，掸族也罢，自身一直是自称Dǎi55（傣）。也由于同源共祖的渊源关系，分属于不同主权国家的傣泰民族，文化的共同传承与交流从未中断过，与周边其他各民族的交流、借鉴和吸收也从未停止过。居住于德宏州三县两市的傣族，共有33万多人，占全州人口比例的三分之一强，是中国境内两个（另一个是西双版纳）主要的傣族聚居地之一。随着时代的发展变化，国别的不同，文化上的走势，与其他民族的交流、借鉴和吸收的差异性就凸现出来了，仅从德宏傣族的取名便可注释傣文化其变迁的脉络。
一、德宏傣族传统的取名习俗
(一)按男女分别排行取名
历史上，德宏傣族取名尽管多种多样，然而最具有规律性、条理性、普遍性的是按男女分别排行取名。如男孩取名为ai31(岩：长子)、ji33（依：次子）、sam35（桑：三子）、sǎi11（赛：四子）、o53（俄：五子）、lok53（陆：六子）等，女孩取名为je31(月：长女)、i11 (玉：次女)、am33 （安：三女）、ǎi11（艾：四女）、o31（娥：五女）、ok35（哦：六女）等。这是傣泰民族不同支系中德宏傣族所沿用至今而又非常久远的传统取名习俗。追溯至元明时期主政“勐卯弄”的各代首领或说领主，即有朗玉罕良、混依杭罕（召思汉法）、混三弄、混依海罕等；著名的傣族叙事长诗《娥并与桑洛》中的主人公娥并（美丽动人的五姑娘）、桑洛（三月三日出生的三儿子）等等，只是作为贵族尊称，要在女性排行前加上“朗”、男性排行前加上“混”，作为首领又加上“召”。至今遍布潞西市各个坝区的傣族男女，瑞丽市坝区的傣族男子，盈江、梁河、陇川的一部分男女无不沿袭这一传统德宏傣族取名习俗，只是因个人的出生年月、季节、星期等的生辰不同而在男女次序排列的后面有所差异罢了。如：在进洼期间出生的大儿子取名ai31wa11ｅn55（岩洼哏。哏：银子），在洼期间出生的二姑娘取名i11wa11x11（玉洼晃。洼晃：洼期的正中时间）等等。另外，由于国情的不同，各国的人口政策也有差异，中国实行计划生育政策后，中国傣族（主要是农村）最多只允许生三胎或二胎，这就意味着依男女排行取名的老四、老五等就很不出现了。
（二）男女婚嫁后的取名或称谓
德宏傣族婚嫁后，生了子女，一般父母辈的称谓会在子女名前加上“po33”（波：父亲）和“me33”(咩：母亲)。如：po33ai31wa11（波岩洼：洼期出生的大儿子的父亲）、me33i11xε35（咩玉相：玉石般的老二姑娘的母亲）。而且，称谓上有这样的习惯：不管生有两个男孩（即岩和依）或三个女孩（即月、玉、安），人们一般只称他们带有长子和长女的父辈名。如只称波岩某某、咩月某某，通常不会称波依某某、咩玉某某，除非是长子或长女在婴儿时早已夭折。假如有必要用到姓，就在波和咩前加上姓，如杨波岩洼、张咩玉相。一部分傣族用姓的特点是妻从夫姓。
（三）佛教信众的取名
过去人们常说，傣族是一个全民信奉佛教的民族，傣族文化是以佛教文化为重要组成部分等等。这些话虽然有些言过其实，但佛教文化对傣族的发展、民族心理的塑造、民族性格的定型、接物待人的伦理规范等等的极大影响和作用，是无人能否认的。同样地，佛祖在大多数傣族特别是广大佛教信众的心目中是至高无上的，更把毕生的很大一部分钱财用在敬奉佛祖的佛事活动中，从而尽显自身对佛的虔诚和对佛教教义的感悟以及乐善好施的为人处事的正直、善良本性，并把人生最美好的愿望能升入天堂寄托于来世进而赢得人们的尊重并获得在社会上较好的名声。德宏傣族对佛祖的虔诚和社会上有较好名声及地位，可以从他们对佛祖进献（或说做摆）的多寡、次数、规模和档次便可以一目了然。这种类似于我们现在的职称的职级（或说对佛虔诚的程度），自下而上是：① thǎm55（坦）；② pha55ka11（帕嘎）、li33（崃）；③ thi55（体）；④ tsm33（庄）等。我们可以从某人所获得的名称便可知其所以然。如某人的名称为thǎm55sε35（坦相：宝石般的坦，即只做过敬献少量财物给佛祖的初级信徒，如请人抄写经书、赕佛等），或pha55ka11xǎm55lε33（赤金一样的帕嘎，即已在做过坦的基础上又敬献了相当财物的中级信徒，如佛像、佛幡以及请众人赶摆等）。这种以做摆的次数和所耗的钱财逐次而升并获得的名称，只能自下而上，不能跨越或说不能跳级。在普遍信奉佛教的傣族社会中，得到帕嘎以上名称的，会得到人们的更多尊重，这说明他对佛祖的更加虔诚。反之，到了中老年连进佛寺听经拜佛诚心忏悔、积德存善的行动都没有过，就会受到人们的耻笑。这一习俗和行为规范从古延续至今。
二、现代取名习惯的变迁
（一）土司的取名
德宏的各土司是自明朝期间的“三征麓川”后，被朝廷分封赐名并各自治理一方土地而来的，原来统属于“勐卯弄”（大勐卯或称麓川）的德宏各地被分而治之。盈江（干崖）是帕（刀）氏土司治理，梁河（南甸）是龚氏土司，陇川（勐宛）是多氏土司，瑞丽（勐卯）是罕氏土司，芒市（勐焕）是方氏土司，盏达莲花山（盏达）是思氏土司，遮放是多氏土司。各土司除有傣名官名外，又都有汉名，概莫能外。如陇川的第五代土司傣名为多轩法，汉名为多诠；第十二代为多绍法，汉名为多绍宁等。另外，土司（召法）的傣名大多具有这样的规律——“姓氏+字派+法”，如多绍法、思汉法、方更法等。但所谓的字派不像汉族那么连贯一致，具有严格的排行顺序。这在我们看来，除了表明各土司是中国朝廷分封治理疆土外，还说明各个土司属地都是中华版图以及对中央政府的臣服和对华夏文明的崇尚。
（二）按男女分别排行的取名
古今中外的文化发展史证明：一个善于同外界进行文化交流并随时根据交流的收获调整着自身的民族群体，它的文化体系是开放的，否则就是封闭的。一个民族的发达程度如何，不能不与其文化体系的开放程度直接相关。说到底，民族文化交流就是对各种文化信息的互通和共享，不论是传播者还是接受者在交流中都占据着主导地位，它可以根据文化体系自身的需要来调节和改变外来文化，交流的过程也是民族文化自我审视、自我超越的过程，随之不断地获得有益的成分并充实和发展自身。也是由于各种文化交流的互相交流、碰撞，自成体系的德宏傣文化因接近的地域或国度的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变迁轨迹，取名的变化就是如此。
1. 以潞西市为代表的按男女排行的传统取名习俗
由于受汉文化的影响而近年已出现明显变化，排行的称谓除女子继续保持以月、玉、安、艾等按排行次序取名以及男子的老大沿用岩（ai31）外，男子的老二、老三等已借用汉语的非常普遍，如：11sε35tso11（二相座：宝石般的二儿子），sam35thn55wa11（三团洼：洼期里出生的三儿子）等，老二、老三以及后面的已不再沿用ji33和sam35传统排行了。
2. 以瑞丽江流域为主的取名习俗
瑞丽江流域曾是德宏傣族的摇篮，也是傣族文明的一个重要发祥地。历史上的傣族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虽然瑞丽傣族很少有姓氏，但都曾主要以按男女排行次序取名（官人或首领除有普通名字外又有官名）。瑞丽的傣族除受汉文化的影响外，由于地处中缅边界，缅文化的影响也就显而易见了。近些年，除男子还沿用岩、依、桑等的排行取名外，女子的取名已基本不按排行顺序，而是根据出生的年、月、日、星期的相互对应关系取名，如sε35tsi11（相静：宝石）、mǎi35xǎm55（买喊：金线）、xǎm55mu53（喊蒙：金子护佐）等。而且也有相当一部分采用缅、傣语合用取名，如：tso55me11（佐咩）、mε53tsi11（米娅静）、sε35e55（相也）等。另外，因受缅甸傣族的影响，习惯于在男女的身份、性别区别和称谓上加上“宰”和“朗”，如：男性的tsai55lε55(宰亮)、tsai55ai31sε35（宰岩相），女性的la55je31ko11（朗月过）等。
3. 受汉文化影响较早、较深的梁河、盈江等地的取名
梁河、盈江等地由于地接腾冲，长期以来因受汉文化的影响，其取名具有汉文化的明显烙印。他们的取名至今除少部分采用以男女分别排行和根据出生年、月、日、星期取名外，相当一部分和汉族的取名相类似或相同，有小名又有姓名和字派。如：某人小名为xo35kai11（贺盖：搭桥之意），而学名又为冯绍亮。假如冯绍亮又生有儿子，小名会叫ai31mεt53（岩缅：吉祥的大儿子），但到了入学年龄进入学校后会取名冯怀基、冯怀勇等。此外，有的取小名是汉傣名合用，如：买石（石：傣语s53，汉义为买）。有的甚至直接取汉名，如：德荣、德宝、买贵、买发等等。
三、小 结
傣族有着自成一体的文化体系，其历史文化悠久、灿烂、底蕴深厚。傣族的文化是经过不断地与其他民族文化交流、借鉴、吸收甚至经过剧烈的碰撞而丰富和发展起来的。从德宏傣族的取名因所处的地域不同、受各种不同文化的影响也有所差异，进而表现为不同的文化变迁轨迹来看，这也说明：傣文化是善于学习、借鉴和吸收的开放型的一个文化体系。但如何在不断的文化碰撞、交流过程中，继承和弘扬本身具有的优秀传统文化，认真审时度势、把握主动，并去粗取精，为我所用。一个民族的文化是一个民族的标志和旗帜，没有了自己的文化，也就没有民族本身。众所周知的吉普赛人因失去了自己的大部分文化，成为世界流浪儿；犹太人保留并加强了他们的民族文化，所以散而复聚，才有了一个现代化的以色列。当今世界，全球化正在加速各国文化的交流和融合，现代文化必将具有世界性的特色，而不会是纯民族的。中国也好，傣族也好，都不可能游离于世界文化之外，再说爱护民族文化并不等于拒绝外来文化。所以如何让傣族文化在新的历史条件下不断得到发扬光大，这是我们每个傣民族必须认真深思、正确审视的一个重要命题！
参考文献：
1. 云南民族学院编：《青年教师论文选集》，云南民族出版社，1991年版。
2. 德宏州政协文史和学习委员会编：《德宏土司专辑》，德宏民族出版社，1997年版。
3. 德宏州委统战部、德宏州史志办公室合编：《德宏宗教》，德宏民族出版社，1992
年版。
（作者单位：德宏州民语委）
本文责编：帕相
|
